“當(dāng)你老了,頭發(fā)白了,睡意昏沉。當(dāng)你老了,走不動了,爐火旁打盹,回憶青春……”
我不是一個喜歡聽歌的人,但當(dāng)我坐上回廠里的車,看見路邊還在看著漸漸遠(yuǎn)去的車身、滿臉慈愛的爺爺?shù)臅r候,我不由自主就哼唱起了這首《當(dāng)你老了》。
是的,他們真的老了,回到家的時候,奶奶正在蒸饃,她看見我回來,很是高興,忙用圍裙擦了擦手,在案板上拿起一個包子塞給我說趕緊趁熱吃,隨后端起一篦子發(fā)酵好的饃邁著并不利索的腳步去灶火上搭鍋,我連忙接過她手里的篦子說:“奶奶讓我來吧。”蹲下來一邊往灶火里添柴火,一邊詢問她的腿腳好些了沒,奶奶說:“老嘍,腿腳越來越不利索了。”簡單的一句話,卻聽得我鼻子瞬間就酸了。灶火里的柴火燒得很快,就好像那時光一樣,噼里啪啦的,在火苗跳動中一節(jié)一節(jié)就完了,留下的只有一絲絲青煙和布滿皺紋的容顏。
我記得小時候,那時候爺爺奶奶身體還很硬朗,爺爺嚴(yán)肅的表情我總是害怕,每次爺爺叫我問話的時候,我都躲得遠(yuǎn)遠(yuǎn)的,生怕哪個問題沒有回答上來被爺爺打了屁股,那時他還能一只胳膊就把我提起來,也跑得比我快,常常是我已經(jīng)開始跑了,他一個健步掄起胳膊就把我提回來了。那時奶奶最喜歡做鞋墊,幾個孫子的鞋墊,都摞了好高一摞也不停,從最小的鞋墊樣到最大的鞋墊樣,她那兒一個不少,每次我坐在奶奶身邊的時候都是乖乖的,因為我不聽話了就被奶奶用針嚇唬得一愣一愣的:“你再不聽話我就用這針扎你屁股啦。”
如今,我長得比爺爺高了、跑得比爺爺快了,也不怕奶奶的針了,可是,他們卻漸漸老了。
我搬出了兩個椅子放在太陽下面說:“爺爺,你坐這個,奶奶,你坐這個,你倆每天在椅子上曬一會兒太陽,對身體有好處,現(xiàn)在走路都不利索就別再往田地里跑了。”
陽光下,爺爺和奶奶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,他倆又開始拌嘴了,漸漸地,細(xì)微的鼾聲響了起來,我進屋拿來一個毯子,輕輕蓋在爺爺?shù)纳砩?。他的確老了,濃密的黑發(fā)已經(jīng)變成了稀疏的白發(fā),本來好好的腿腳因為年初掃雪時滑到受傷打了鋼卡,現(xiàn)在走路也蹣跚了,棱角分明的臉龐起滿了皺紋,飯量也小了很多。
睡了半個多小時,他就醒了,我拿著板凳又坐在他身邊聊了起來,我越來越喜歡和爺爺聊天,我不再怕他打我屁股了,他一支手臂也拎不起來我了,我給他講著手機怎么存入電話號碼,他聽了幾遍也沒有聽懂,自己就拿起手機搗鼓起來。他的手機鈴聲是秦腔的三娘教子,那個聲音很大,他怕自己耳朵背聽不清而遺漏了電話才讓我設(shè)置的。
在家呆了兩天,陪了他們兩天,本想多陪陪他們,爺爺卻說:“沒事,上班重要,在單位要聽領(lǐng)導(dǎo)的話,勤快一點,遇到不會的多問問別人,把工作干好,我倆在家能對付。”
要回廠上班了。“爺爺,送送我吧。”我?guī)蜖敔斖瞥隽怂禽v騎了好多年的摩托車,準(zhǔn)備讓爺爺坐后面我來騎,可他還是那么倔,“你坐后面,哪來那么多話。”我只得乖乖坐在了后面。摩托車行駛在村間小路上,夕陽照著我們,拉出了很長很長的背影。我記得,很小的時候,我坐在爺爺后面,看不見前面的路,只是很小心地用兩只手抱著他那魁梧的腰,讓自己不至于掉下去??墒?,我再次抱著他的腰時,感覺到他瘦了很多,感覺到他的身體單薄了很多,更感覺到,他那一直筆直的背被時光壓彎了……
時光啊時光,你真的如白駒過隙般飛快,請你等一等,我要多陪陪我那日益衰老的爺爺奶奶,多陪陪他們散散步,多陪陪他們聊聊天。
所以,請你等一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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